一位想把荀罃打包带走的郑国商人

【你史】圆满悲剧十五题(中)

Note: @Other and Infinite 大大的题目,09.11完成6-10。

全文01-04  05  06-10  11-15【图片版: 01-07 08-15

Author:行舟人


6. 知己中道崩殂,未来凶多吉少,一个人安然若素地前行。

(向秀X嵇康)

木屐踩在坚硬的石路上,磕出吱嘎吱嘎的声音。偶尔它会碰到落叶,而摩擦声就会被捂在层层叠叠的植物组织里,听起来就像是在潮湿天气里响起的低哑笛音。这双木屐毕竟老了,向秀想,一如在暮光下前行的他们,有的人凭借扶摇而上,有的人不负翼力而坠。

他曾经穿着这双木屐,在竹林里讲学,也在柳树下打铁。那时候的他们宛若神仙,无忧无虑地喝酒纵歌、吟诗作赋,经常一醉方休而不问世事。琴曲伴随着酒香飘出竹林,而他们在竹叶的沙沙声中或是翩翩起舞,或是谈论玄学。

如今想来,高高在上的神仙尚需百姓祭奠酒肉,何况他们这些肉体凡胎?鲲鹏也要培风,才能在六月举起双翼,冲向九万里高的云巅,得以目睹天之正色;否则,巨鸟就会扑倒在地上,冲击力将会使它的骨头压折,血液从绒羽间浸出,内脏成为肉糊。

他不禁感慨,在广阔的天际下、在诡谲的斗争中,他们终究不能独善其身,如莺雀般在蓬蒿之间拍打着弱小的双翅,躲避、挣扎、平衡,唯恐自己陷入淤泥——毕竟,叔夜已经用他的生命证明了这一切让人疯狂的逍遥都是脆弱的,在权力的重击面前碎裂成一块块的血肉,而他们这些故人只敢在独处时偷偷捡起旧日的时光。《广陵散》绕梁三日,原居所柱石犹在,当年高歌人却尽数离去,空留瞻仰者的一声叹息,且很快就消失在鹤唳风声中。

在他走到那吞噬太阳的隅谷之前,大概会听到《黍离》之音吧?向秀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,笑声尖锐凄厉,几近孤雁哀鸣。

他奔向光明,热量却焚毁了他的薄翼。但是,这没关系,飞蛾的残躯将在滚烫的铁水中灰飞烟灭,最终冷却为坚硬的铁块。到时候,他们就再也不用害怕重锤,因为他们即使被击弯成铁片,也不会被切成铁屑。


7. 天命不可扭转,那又怎么样?

(豫让X智襄子)

轻薄的衣裳在空中旋转,宛如一只振翅高飞的翠鸟,羽毛拂过蓝天上的流云,昂首望向晋国的土地,天下苍茫都被其尽收眼底。豫让抬起头,痴痴地望向沐浴在阳光下的布片,仿佛他仍然站在智氏府邸旁的大街上,窥见降世神衹。

那时候,智氏主君姿态优雅地跨过门槛,走向马车,恍若在水面上行走,荡起的涟漪化作青色长袍上的尊贵暗纹。这位玉人似乎浑身都被若有若无的仙气缭绕,华美的绶带在春天的和风中飘动。如果他朝主君伸手,能抓住晃动的裾边,阻止主君一步步地踏上那万劫不复之路吗?

有匪君子,如金如锡,如圭如璧。主君啊,你本是临河挺立的潇潇绿竹,又何必以身为矛,刺向他国的泥土?主君啊,你本是光洁莹润的皎皎白玉,又何必以身为石,陷入污浊的沼泽?

无论如何,主君是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呼唤了。哪怕是如今站在一边的、呼风唤雨的赵氏宗主,当年贵为万人之上的上军佐,亦要对主君躬身行礼,甚至遭到他的侮辱——智伯将酒觚砸向对方,把一壶酒水兜头淋到赵孟身上。主君过于骄傲自负,从来没有发自真心地尊重过任何人,所以他更不可能会为一个卑微的家臣停下脚步。他悲哀地想,即使他抓住了绿色的衣角,这位主君多半会厌恶地皱起眉,抬脚离去,甚至将他拖至街面,全然不顾糜烂血肉下的赤胆忠心。

他是如此暴烈,哪怕挣扎到绒羽俱落,恐怕也不会蜷缩在角落,任由人们拔走他鲜艳的羽毛。然而,智伯瑶永远是他的主君,正如赵无恤永远是他的下属。你既有传位嫡侄之心,亦有谦让封地之善,又何必对智襄子如此狠毒,竟将他的头颅砍下来作为酒器?啊,他忘记了赵宗主是怎么夺取代国,就像他忘记了智襄子是如何侵略卫国。一个能让姐姐自杀殉节的人,和一个能将嫡长子驱于国外的人,果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,而他则是伏在他们脚边的懵懂蝼蚁。

可是,伯夷、叔齐难道不知商纣之不仁?他们却感念先君嘉赏,宁愿溘死也不食周粟。士人为国尽忠,女子为夫展颜,而蝼蚁也有知遇之恩。豫让敛下心神,举起沉重的宝剑,锋利的银光斩向轻盈的衣物,大声疾呼:“吾可以下报智伯矣!”

他第二次挥起宝剑,这次是劈向自己的脖子。脖颈血脉喷溅,视线逐渐模糊,但他还是朝那个绿色的虚影露出了一个笑容,似乎他瞥见了那双灵光乍动的漆黑眸子。


8. 完成了使命,付出了所有;万物复苏,生无可恋。

(于谦)

永乐盛世仍未远去,但大明帝国开始走下神坛——首先,是宣宗因番属国久无朝贡,派三保太监第七次下西洋。于谦听说过当时的热闹景象:许多人聚集在港口旁,人头攒动,喧喧嚷嚷,以致于巨大的船只实际上是被人潮和声海所淹没;官兵们在宽阔的甲板上各就各位,昂首挺胸,神色如常。礼炮响起,在“砰”声犹未震地、浓烟仅飘一缕的时候,水手们收起缰绳,风帆鼓起,船队慢悠悠地驶向百姓们不能望及的远方。

然而,这是最后一次的盛况。三保太监为大明寻来不可计数的珍宝,却也为此消耗了初兴帝国的大量国力。昔年繁华已经随着那批船只沉入海底,静悄悄地腐烂,后人仅能在脆弱的纸张上、在贫瘠的文字中窥探到一丝神气。

虽有诚孝皇后与三杨力挽狂澜,但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天子长于富贵,不像他的前辈一般历经艰苦,因此他只有一腔热血。可是,维持天下的君主所需的是忍耐,是蛰伏,是一击必杀,而不是激昂情怀。

瓦剌又一次侵犯大明,他们如细小的毒蛇在边疆的沙土里穿来穿去,不过富有经验的官兵们都认为他们只是恼人的长虫。可谁知,由于天子偏听宠宦,这蛇咬竟然导致大明的心脏停止跳动!

群臣们慌张地互相拜访,却没有任何一位高官出来主持大局。显然,没有什么人敢挑下这副沉重的担子,因为它同时是一发棘手的炮筒——现在就有一个徐有贞跳出来说要仿效南宋越江,以后呢?远有衣冠南渡之争,近有南宋偏安之悲,何况承载正统天命的皇帝还活着。

这毕竟涉及到无数人视如尘土、亦有无数人惜之甚命的名节。固然,士大夫应挺节无所污,但是国家有难,负有平天下之责的士大夫就能龟缩一隅?知其不可而为之,正是历代仁人志士的志向啊!

所幸,同僚之中还存有识之士,而监国的郕王总算比他的哥哥明智,而被俘的帝王重回殿堂。景泰时期,虽然没能实现海晏河清,但是它值得被称为“中兴”,身受重创的大明可以蹒跚地站起来行走了。想到这里,于谦微微一笑,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。

能得到天地君民的认可……“我死而无憾。”一身白衣的前兵部尚书低声道,扬起袖子——在他的双臂垂下之时,一代忠臣头颈分离。恰在此时,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雷鸣。

鲜血如白灰般撒在地面上,刑场鸦雀无声。直到闪电撕开翻滚的乌云,震天的哭号这才似乎找到了裂口,倾泻而出。


9. 理想破灭未留下只言片语的痕迹,许多年后成为他人全新的成功。

(柴荣X赵匡胤,以及赵大为收复燕云设立过封桩库。燕云没能收复的原因比较复杂,包括两人都英年早逝)

谁也没料到,春秋正盛、年富力强的周朝君主竟然倒下了。彼时,他正在准备乘胜夺取幽州,一洗二十二年前的耻辱,这更为他的疾病更添上了一层不祥的色彩。

殿前都点检瞄了一眼灰沉沉的天空,忍不住叹息了一声,并差点绊倒在门槛上。但是,他顾不上去整理自己的仪容,因为躺在床榻上的帝王轻声呼唤着他的字:“元朗。”

“臣在。”赵匡胤急忙奔上前,跪在帝王的身边,焦急道,“陛下有何吩咐?”

柴荣锐利的眼神扫过他忧虑的脸庞,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,一瞬间赵匡胤的后背抖出不少冷汗,“陛下?”

“我这病,真是生不逢时啊。”柴荣缓缓道,字正腔圆。

“陛下是万岁之人,又是英明之主,这病不可能是上天的罪责。”赵匡胤说,没敢放松自己紧绷的脸颊。

柴荣眯起眼睛,哈哈大笑道:“也许我命里仅有五年天子运吧。”

然而,皇帝的笑声轻得犹如扇灭烛火般的扑响,仿佛这串声音被人是闷在罐子里的。赵匡胤低下头,未置一词。

在他的双膝几乎麻木以后,柴荣这才重新道:“朗朗乾坤,你的字起得不错。”

“多谢陛下夸奖。”赵匡胤机械地回应道。

“咱们不扯那些虚的。朕就说一句,木板上的预言应该就验在你身上了。”

“陛下!”未等赵匡胤惊慌地伏地,柴荣就伸出手把他托起来,正色道,“风水轮流转,可叹我家里人命薄,担不起如此重任。这光复幽州之志,希望元朗你能帮我实现。”

“太子资质比刘安乐公好,臣一定能……”赵匡胤连忙说,而他再次被柴荣打断了,“他身在乱世,命如草芥,你一人之力护不了他周全。”病危的帝王摇摇头,直视对方的眼睛,意味深长地说:“更何况,元朗已经生有二心了。”

“没错。”这时,赵匡胤反而微笑起来,盘起双腿,“那陛下怎么还没把我拖出去?”

“因为,目前只有你一个人能重新将燕云十六州纳入版图!”柴荣声音嘶哑,举袖掩面,“至于宗训,是我对不起他。”

他放下手,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,呼吸急促,双手紧紧抓住赵点检的手腕:“赵匡胤——如果你做不到,就别怨朕从九泉之下爬上来,掐住你的脖颈,咒你不得好死。”

一年之后,醉入梦乡的赵匡胤突然惊醒,发觉自己背部冷汗涔涔,疼痛的手腕上是一圈发紫的淤青。他望向室内扑闪的烛火,神色复杂。

然而,一直到四百五十五年后,这片长满青草的土地才重新迎来南方的士兵。


10. 已经尝试了N种方法,在第N+1次尝试中死去。

(诸葛亮X刘备,以及卧龙君死在第五次北伐)

霪雨倾盆而下,峻岭雾气空濛,但是汉军都没有停下脚步、以欣赏这水墨山色的想法。相反,他们在大街上策马奔腾,又挨家挨户地告知郡中百姓天下风云事。连士卒都如此忙碌,那么统率大军的将领更是日理万机,比如诸葛亮刚刚才把脸从满牍文书中拔出来。

室内昏暗,丞相揉了揉发涩的双眼,又甩了一下发麻的手臂,颤抖的双手重新点亮油灯,并且庆幸自己昨天犯困时,及时吹熄了烛火——不然,自己以及无数将士大概就会化为焦炭。

其实,被烧成焦炭的话,倒不一定是坏事,因为死者很有可能在火焰缠身之前就会窒息而死。那样多好啊,他想,在灼灼火光中忘记自己的身份,只知道要飞往更温暖的地方。

但他不是在草丛中悠然穿梭的虫蛾,而是在叠嶂上执掌帝国的丞相,身负先帝之愿、众人之望。他人都说“事不过三”,可是这一次总算遇到天时地利人和,没有临阵逃脱的将领,也没有粮草断炊的困境,他们的胜利总算成为了一个可以企及的希望。

“惟大神尚飨!祚于汉家,永绥四海。”他喃喃道,低头注视着案面上繁乱的字迹,继续提笔审阅。

这场夏雨让卧龙如鱼得水,当年在隆中虚心求教的真龙却已归于白帝城,再也没能为他们的帝国召唤甘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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